月宫两万里
·离达，架空，月神钟离×宇航员公子
·Summary: 至冬共和国联盟最棒的宇航员达达利亚登上了月球。
1
“3、2、1——发射！”
达达利亚随着指挥的发号施令乘着火箭冲向大气层。他全身都紧紧裹着银白色的宇航服，透明面罩后那张引无数至冬少女魂牵梦萦的英俊脸蛋正对摄像头，作为至冬共和国联盟最棒的宇航员，达达利亚毫不怯场，向正在观看升空直播的全提瓦特人民抛了个媚眼。
可能有些敌国观众要躲在电视背后狠狠反胃了！达达利亚越想越觉得好笑，但马上又收敛了表情。
他知道摄像头背后有许多人盯着他和至冬的一举一动——毕竟他是全提瓦特第一名即将前往太空以及登月的宇航员。他在太空中见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将在极大程度上颠覆提瓦特人民对于整体世界的认识。
原本应该是这样。
设备中途发生故障，达达利亚与总局失联了。
2
“阁下。醒着吗？”
达达利亚缓缓睁开双眼，便看见一名不明人型生物的头部——但是哪怕放在提瓦特人民的普遍审美体系中，这也应该是一张被称作天人之姿的脸。
早在达达利亚被选为登月人选之前，航天局就给他派发了一本外星人说明书，上载各种应对措施——但他没料到月球上真有外星人。
“我今日闲来无事，便突发奇想来到这边散步。不曾料到，时隔数万年，竟终于有人造访此地。”
身着臃肿的宇航服，达达利亚只好像一只胖企鹅一样不断挣扎，企图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不明生物见状忍俊不禁，向他伸出援手：
“阁下。请抓住我的手吧。”
“呃，我不敢。”
“我对阁下没有恶意。”
达达利亚这才发现，不明生物不是通过声带或语言和他交流，而是通过意识直接与他对话。通常来说，达达利亚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与航天局取得联系，报告最新情况。但他没有设备。他的设备全都摔坏了，就可怜兮兮地躺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博士花了整整一个五年计划的时间才造出来这么多精细仪器，达达利亚只花了十分钟就把它们全都砸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达达利亚只好伸手拉住不明生物的手。不明生物仿佛身上天然有着一种怪力，只是被他轻轻一拉，达达利亚就已经脚尖离地。
“哇啊！？”
“呵呵，阁下不必惊慌。”
不明生物伸出双手，往他肩上轻轻拍了一拍。达达利亚这才重新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哈哈，多谢——不过这里是？”
“如你所见，这里是月球。”
来人见他醒了，也不再看顾他的安危，转而面向距离他们数十万里以外的蓝色星球。达达利亚发现此不明生物对他并无恶意，胆子便陡然大了起来：
“但你长得跟个人似的。哦不，你可比大多数人类好看多了。你是外星人吗？”
他大着胆子走向不明生物：“怎么称呼？月球人？外星人？外星人阁下？”
不明生物失笑道：“阁下说笑了，我不是外星人，而是近似月神的存在，住在月球背面。我之所以通晓人类的语言，是因为我自数万年前从地球而来，略感乡愁，自然对人类尤为关注。”
“至于称呼，阁下叫我钟离即可。”
达达利亚和钟离并肩，一起注视着远方的蓝色星球。
他突然想起敌国第一位搭载载人飞船前往太空的宇航员。那位举世闻名的大英雄首次前往太空的时候，达达利亚还处于人生必经的迷茫期，既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自己内心真正想要做什么。
现在想来，达达利亚也觉得自己之所以会阴差阳错走上为国效力这条道路，只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只不过在至冬，就连心血来潮也要冒着死的风险。
至冬不允许国民接触来自敌国的任何讯息，但正处叛逆时期的大学生自有办法。至冬禁止进口来自枫丹的摇滚唱片，达达利亚就单兵潜入离家一公里的医院地下废弃垃圾场翻找废弃的X光片，将他从走私商人那里淘来的专辑蚀刻到X光片上，用烟头烫出洞，做成黑胶唱片的替代品，再大摇大摆地把它们装在卫衣口袋里走回家。如果有人问他怎么天天去医院，达达利亚就会笑着掏出一堆来自不同患者不同部位的不同X光片自证清白：因为我一个月骨折了三十次！信不信由你。
之所以会去拦截敌国的无线电，也是因为达达利亚早就习惯了离经叛道。敌国发射火箭那一天是至冬的圣诞节，达达利亚破天荒地抛下了家人和餐桌上的美味火鸡，一个人躲在车库深处，静静聆听史上第一位进入世界之外的英雄的发言。
那个人说，地球很蓝。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而已。
达达利亚静了很久。妹妹冬妮娅最懂得他，没有在众人放烟花的时候过来叫他一起。达达利亚一只耳朵戴着耳机听演讲，一只耳朵听见车库拉门外烟花爆炸的声音，突然觉得它们是一样的。
那天之后，达达利亚想他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一生中最想去做的事。前往宇宙已经不够，他首先要登上月球，然后去探索一切未知的星系。为此他必须利用一些大人物，一些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力量——但没关系。
为了实现他的梦想，达达利亚以为他不在乎成为一个符号、一个代表。
3
“你就在这里，一直一直……关注着我们？”
达达利亚猜测，钟离并不需要通过仪器观测世界。他的视觉和听觉大概都要比凡人发达一千倍一万倍，只用肉眼也能观察到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
钟离不置可否。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我刚刚说了，不过略感乡愁而已。以往，当我还在地上的时候，就曾被誉为爱惜子民的神明。”
“长久以来，我都在期待，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们才会停止互相争斗，然后想起来征服世界之外的新世界……我曾经以为，只有等到人们能够理解彼此，世上不再存在无谓的纷争之时，才可能迎来这一天。”
“但是，似乎是我想错了，对吗？达达利亚阁下。你的国度似乎并不太平。也许你来到这里，是因为纯粹的好奇心。但你的国度之所以委派你前来，却是因为不想落于下风。”
达达利亚不想深究钟离是如何得知他的名字，只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你当然想错了。人类向前发展的动力，永远都是斗争本身。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不是因为我的本心有多纯粹，而是因为我不想输给宇宙本身。”
“是吗？”
钟离饶有兴致，第一次转身看向达达利亚。达达利亚不甘示弱地盯着他：
“嗯，是啊。虽然我看起来对钟离先生没有敌意，但是如果我的上级知道了你的存在，应该会立刻发展太空军事力量前来攻打这里吧。”
“当然，现在的我还没有这个想法。钟离先生大可放心！”
钟离笑了：
“那也需要贵国具备相应的实力才行。而且，我仍为神明之身，并非凡人可以随意撼动——即便如此，此志仍然值得嘉奖。”
达达利亚想起少年时代偷听到的无线电，不免语带挑衅道：
“钟离先生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神呢？在我看来，你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啊。都是一个嘴巴、两个鼻孔、两个眼睛。”
“当然了，你不像我，不需要防护也可以在月球上自在地行走。但即便如此，我也认为人和神只是两个不同的物种而已喔。”
钟离眯起双眼，轻轻牵起达达利亚的手，然后仿佛起舞一般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腰间。因为隔着一层厚厚的宇航服，画面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就算我可以在这里轻易把你碾碎？”
达达利亚打了个寒颤。
“就算你可以在这里轻易把我碾碎。”
“……你会吗？”
钟离没说话，只是牵着达达利亚的手，引导他轻轻转了个圈。他轻轻握着达达利亚的腰往上一托，达达利亚便一下子飞了起来，停在半空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哈哈，钟离先生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达达利亚以一个极度可笑的姿势停在半空中讪笑道。
“我不会在这里把达达利亚阁下碾碎。好了，你要下来吗？”
钟离做出了一个作势接住他的姿势。达达利亚不住扑腾了一下，才终于万分艰难地掉进了钟离的怀抱。他不想停留过久，立刻从钟离怀里蹦了出来，站在坑洼不平的月球表面上一动不动。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刚刚是为了让阁下习惯在月球之上行走。毕竟阁下的飞船都摔坏了，不得不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阁下看来也已掌握了行走的要领。那么，我们就一起回到我在月球背面的住处吧。”
“怎么可能？月球背面距离这里那么远——”
顷刻之间，钟离不见了。达达利亚面前横空出现了一头黑金色的巨龙，优雅美丽的金色鬃毛从龙角处一直延伸到线条流畅的龙脊，再到摇曳生姿的龙尾。透过巨龙，达达利亚还依稀能够看到被它的身姿遮住一半的蓝色星球。只不过，现在的它已然黯然失色了。
“达达利亚阁下，骑上来吧。不过，小心不要伤到我的鬃毛。”
4
钟离住在月球背面，这里宫殿林立，融现代化建筑风格与古代璃月建筑风格为一体，若是全都只为一人而设，未免太过铺张奢华。达达利亚从未去过璃月港，见状不免惊讶道：“钟离先生……真懂享受。”
“嗯，从兴建到竣工，我花了整整五千年。每一处细枝末节，都由我亲手打磨。”
钟离笑道，眼含爱怜地抚摸盘龙缀凤的白玉石柱，那神态仿佛正在爱抚一位不会说话的恋人。达达利亚生在工业化时代，出生以来只在国家博物馆的玻璃橱柜里见过如此精致细腻的人工造物。在他眼里，国家博物馆里的华丽陈列品，比起夸耀倒更像一种警示——它们无一不在提醒至冬人，至冬严寒的土地上曾经有过一批高高在上的贵胄，他们不在乎他人奢侈的时间和心血，他们用堆叠的物质和劳动将原本只有一瞬的生命拉伸到无限，只为证明他们当下的权威会延续直到永恒。
但是钟离不一样。他确实拥有几乎无限的生命，这琳琅的宫殿仿佛只是他长达五千年的孤独的缩影。除了千年的孤独以外，它几乎什么都无法证明。
“……很有耐心。”
“因为除此之外便无所事事。”
钟离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达达利亚走近钟离的“鱼缸”——里面没有水，只有一些钟离用岩石雕刻而成的游鱼，它们似乎搭载了某种不知名的动力源，按照既定的运动轨迹，于真空之中来回游动。
“钟离先生为什么不养活鱼呢？”
甫一开口，达达利亚就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
钟离耐心地解释道：“月球的环境不适宜地上的生灵。我曾尝试过在月土之上种植花草，可惜无功而返，最终我便只好将各色玉石雕成花草的模样，倒也不失意趣——除我以外的活物，似乎都无法在月球之上存活。何况，游鱼应当击水，飞鸟应当翱翔。既如此，又何苦委屈它们陪我久居广寒？”
“以贵国科技水平，阁下现在还有氧气储存可用，不过，大概也撑不过一周吧？”
“是啊，我还在想办法。钟离先生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吗？如果有，请您务必送我回去啊。只要您能送我回去，不管向我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达达利亚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他只剩一周时间用来探索回到地球的可能性。当然，他刚才对钟离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即使达达利亚早已做好死在外太空的心理准备，但反正他现在还没死。只要人没死，就代表还有转机。比起不明不白地客死他乡，达达利亚知道自己更希望陪伴家人们一起住进挤挤攘攘的至冬公墓。
钟离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一周后再说吧。若阁下有需要的话，我倒是也有建坟场。”
达达利亚闻言爆笑出声：
“哈哈，您又不会死！”
钟离神情严肃地反驳道：
“不，也许当下一个一万年来临时，我就会死去——但若我死去，就连宇宙都会为之震荡。因此作为神明，我认为我有义务打理好自己的身后事。”
达达利亚这才觉得钟离的表情不再那么死板。他大逆不道地想，这位所谓的神明，可真是孤单得很。月球之上的花鸟虫鱼，再怎么精致也是假的——可是钟离竟然能够千年如一日地对着它们自言自语。
“刚刚钟离先生说，你是在数万年前从地球来的？古璃月的文明已经如此发达了吗。”
“不是，数万年前没有月球。以往，天上只有太阳。”
钟离轻描淡写道。
“是我一手创造了月亮。嗯，通俗一点来说，我本是大陆之上的岩神，但我放弃了岩神之名，选择了成为月神。”
达达利亚愣在原地，钟离笑了笑。
“其实，我已经有许久不曾去过月球正面了。因为我只有在那里才能观察地球。上一次来到月球正面，也许是在数百年前吧。不记得了。因此今日能够与阁下相遇，实属我意料之外。”
“阁下想听故事吗？很久不曾见过凡人，想说的话有点多，还请见谅。”
5
钟离娓娓道来：
“数万年前，我还是人类的神明。但当我平定各方魔神后，人类开始盲目崇拜我，部分凡人甚至还以神的意志为借口行不轨之事。”
“我因此认为，人类需要开创自己的时代，不再能够依赖神的权能。”
“有一次，我夜观天象，不料竟发现有一颗巨大行星即将撞上地球。于是，我便吩咐众人远离它的降落点。那一天，我独自来到巨大行星的降落点，准备展开屏障应对。”
“但我同时也认为，这正是我借此离开人类的最佳时机。于是我策划了一场假死，随着行星碰撞造成的无数岩石碎片一同来到宇宙之外。
“后来，我利用岩神权能，让行星碎片全数凝结——于是便有了今时今日的月球。”
达达利亚听得入迷。这是他在任何神话传说中都没有听说过只言片语的故事。
“好精彩的故事！但为什么从未见过神话传说记载呢？”
钟离笑了笑：“……为什么？因为当时跟随我的人们都死了。”
“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但我唯独没料到月球的诞生造成了巨大的引力，这导致了世上第一场大洪水，淹没了当时的所有人……只有一男一女存活。那就是如今人类的先祖。但即使没有我，人类还是依靠他们自己走到了今天。”
“所以，我为什么长住在月球背面……你现在明白了吗？”
达达利亚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里是月球的背面。此处所能观测到的亿万星河里，没有哪怕一颗行星叫做地球。
“阁下，难道你信了？”
钟离的眼睛笑得更弯了。
达达利亚连忙解释道：“呃！我觉得，有点道理。这故事编得还不错，钟离先生如果是人类，一定会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科幻小说家。”
达达利亚发现他竟然能与钟离默契地对答如流。他不想花时间辨别钟离所说的每句话究竟是真是假——达达利亚想，钟离大概也不需要。
“好吧，还是被阁下识破了。真实的故事是，其实我来自更远的宇宙。在我的故乡，每一位国民都是足以颠覆世界的神明。只需登陆某一颗星球，我们身上自带的秩序或律法便可落地生根。数万年前，我奉上级之命前来监视地球，月球则是上级派给我办公用的飞船。而我又不幸是个惫懒之人，只想偏安一隅，不愿回去复命……这就是为什么我长居月球背面。”
“这个故事也是您编来骗我玩儿的吧？如果是真的，那可太恐怖了！”
达达利亚佯装惊吓地大叫道。钟离忍俊不禁道：
“哈哈，如果阁下还想听，我还可以继续编下去。刚才的两个故事里，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达达利亚抬头看向远方的夜空：
“我想想……第一个？”
钟离陷入了只有一瞬间的沉默。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是吗？我自己倒是更喜欢第二个……你又是为什么更喜欢第一个故事？”
达达利亚转了转蓝色的眼珠，突然朝着钟离张开双臂。达达利亚突发奇想：自己手上那笨拙厚重的手套看上去好像一只两栖动物的蹼。
“嗯，因为我觉得那位住在月亮背面的神明很孤单。”
“难道，不会觉得可怕吗？他可是，差一点就毁灭了世界。”
钟离伸出双手，他那骨节分明的十根手指，居然慎之又慎地嵌进了他的蹼——达达利亚又因为这个滑稽的画面忍不住笑了出声。
达达利亚莫名其妙开始复习中学生物理论：钟离比人类进化得更早，而地球生物的进化顺序则是鱼到两栖生物到爬行动物到鸟类再到哺乳动物。那么也就是说，当达达利亚还是一只匍匐爬行的水陆两栖动物时，钟离就已经是外表高雅美丽的神明。如果说，他们曾在长达数万年的人类进化史上见过面的话。达达利亚突然想，那时的钟离也会像这样伸出十指嵌进他的蹼，然后像这样祈求一只不能口吐人言的动物的亲近与爱吗？
“不会啊！”
“没什么好怕的。就算他差一点就毁灭了世界，我不还是活着，还乘着火箭见到了他吗？我虽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们一笔勾销，但我同样也不知道我为何要恨他。再说了，他难道不比世上大多数作恶多端还毫无悔改之心的凡人更值得爱吗？更何况他也没对我怎样嘛，还跟我十指相扣。哎呀，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十指相扣是什么意思呢？”
“阁下知道吗？这位神明可不大想放你回去。”
钟离俯身抱住达达利亚的半边身体：“因为他在地球上看到了一些你永远不想看到的东西，达达利亚阁下。”
“我已经看过太多我永远不想看见的人和事了，钟离先生。你也知道，我的国度并不太平。……好吧，换句话说，因为我们这些烂透了的人类，整个世界都不太平。”
“可是还有很多像我一样躲在地下车库里偷听敌国无线电的小孩想知道太空里到底有什么。他们现在只知道地球是蓝色的，却还不知道月球上有您。所以，我必须得回去告诉他们我所看到的一切。”
“我来自一个疯狂、没人性、腐败的世纪。但即便如此，我也有幸遇见了一位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的神明。”
钟离闻言失笑道：
“就这么想回去？阁下难道以为我听了这些油嘴滑舌的话便会送你回去么。何况最后一句还是抄袭。”
达达利亚双手合十：
“原谅我吧，钟离先生！”
“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我会成为下一次登月计划的候选者，然后再次前来与您相会。我向来说到做到。”
钟离摇头：
“但请阁下向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我会回来见您。”
钟离沉默许久，伸手摘掉了达达利亚宇航服的头盔。达达利亚差点以为钟离想谋杀他。直到钟离吻了他的嘴唇，达达利亚才发现自己能在月球之上自如地呼吸。
“……原来并不是只有您才能在月球之上存活。”
钟离苦笑。
“嗯。只要我希望的话，我可以把任何生物留在这里。”
“只是我总觉得，各人自有各人的归处。何苦。”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一位自愿来到这里的生灵。”
达达利亚伸手揽住钟离的脖颈：
“那钟离先生，我离开之后，你也会像当初雕刻那些石头鱼一样，用石头雕刻一个我吗？”
“如果你违反约定的话，我会。违反约定之人，当然必须接受惩罚。”
“那样的话……”
达达利亚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他还是说了：
“那样的话，我会心痛的。”
钟离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声：
“若非如此，惩罚又怎会是惩罚？达达利亚阁下不是说，你向来说到做到吗。”
“如果阁下会因我的孤独而心痛，那还请阁下……不要让我有机会令你伤心难过才好。”
6
达达利亚搭乘被钟离修好的载人飞船从月球回到地面时，立刻前往航天总局领罪。同事国崩见状拦住他：“达达利亚，你才回来啊？还以为你死外太空了呢。”
达达利亚欣然笑道：“国崩，怎么这么说话。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呢？但我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我在月球上见到了神——”
留紫色妹妹头的少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这小孩还是拿你这副说辞去哄跟你一个年纪的小孩吧。对了，公鸡那边让我转告你一声，局里欢迎你回来，但是多余的事就不要说出去了。”
“什么叫做多余的事？”
达达利亚大惑不解。他突然想起钟离要他向他保证，他不会因他的决定而后悔。
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件事吗？
“你不是失联了吗？咱们至冬可丢不起这个人，全提瓦特都在盯着咱们呢。所以在你失联的头天，他们就用之前在摄影棚录好的假录影带去直播了。现在至少大部分人都信了，不信的话我们也没办法。你达达利亚依然还是至冬的英雄，但是呢，什么你在月球上见到了神，不该说的就别说。”
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如果我非要说呢？”
少年瞟他一眼：“那你就会立刻失去参加第二次登月计划的资格。”
达达利亚第一次知道何谓如坠冰窟。
“要我把话说清楚吗？何苦呢？你明明知道，不管是你自己还是登月计划，都不过是我们与敌国之间的军备竞赛的其中一个符号而已。对他们而言，登月只需要有过一次就够了。有了第一次，难道还会有第二次？他们甚至不在乎你是否真的登上过月球。”
“还是回去安顿你心爱的家人吧，小阿贾克斯。你能感觉到吧？这里不久就会倾覆了。”
少年嗤笑道。
“对了，记得参加三天后的授勋仪式。”
“毕竟你可是新的大英雄呢，哈哈。”
7
授勋仪式后的第三年，至冬共和国联盟宣告正式解体。达达利亚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开宣布他从未登上过月球后引咎辞职，之后他再也没能获得第二次登月的机会——但在他之后，不再有第二个人登上月球。不止至冬，全提瓦特的登月计划都陷入了仿佛永无止境的停滞。
他不再是登月英雄，但是却在阴差阳错下成了另一种意义上人人钦佩的英雄。后来公鸡特意登门向他致歉，达达利亚依然盛情款待他，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达达利亚家用于招待客人的茶点只剩妹妹冬妮娅的手作饼干，从国家大事到日常用度，一切百废待兴。他们都曾活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情境下，达达利亚不想怪罪任何人。说到底，他知道公鸡那时也只不过是想要守住至冬人行将破碎的美梦。
公鸡半带犹豫地问道：你还留着那枚勋章吗？
达达利亚笑着说：多谢关心，但是我忘记它被我丢在哪里了。我想我们还是都尽快忘记过去比较好。国崩回稻妻了吗？
公鸡说，国崩离开了至冬，但是没回稻妻。他还是老样子，像我们刚刚遇到他那时候一样，周游列国四处流浪。
达达利亚想了想，说，那请您代我向他问好。
达达利亚记得自己说过，人类向前发展的动力，永远都是斗争本身。现在想来，这句话也许真是说对了。托克要哥哥给他讲睡前故事，达达利亚记性不好，只好每次都给弟弟讲一个关于某位神明放弃岩神之名后成为月神的故事。后来托克一脸不屑地说他扯谎，因为科学课老师说了，天上没有天使也没有上帝。
达达利亚愣了一会儿，笑着说：托克说的对。但是哥哥并没有说谎，因为哥哥那时见到的神明和我们人类长得一模一样，也只有一个嘴巴、两个鼻孔、两个眼睛。不仅如此，他还像我们的小托克一样，很不喜欢孤独——所以他给自己做了许多玩具，有石头花和石头草，还有石头鱼和石头鸟。所以哥哥觉得，天上也许没有天使也没有上帝，但是一定有和我们一样的人。
哥哥哥哥，那他有石头做的独眼小宝吗？如果他有，可以送托克一个吗？托克霎时间便兴奋起来，伸手摇晃着他的手臂，不停地发问。
达达利亚想了想：我想他应该还没有。托克可以送给他一个独眼小宝吗？
托克很不情愿，但还是从被窝深处摸出了一个小独眼机器人交给达达利亚：哥哥，这个小宝可以吗？他一定要喜欢哦。如果他不喜欢小宝的话，也请你不要告诉我……我会很伤心的。
不会的，他一定喜欢。达达利亚说完之后，笑着收下了。
回房之后，达达利亚不经意地发现今夜的月亮竟然亮得出奇晃眼，为此他感到一种心脏揪紧一般的悲伤。达达利亚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在他的预想里，他仿佛应该更加郑重地对待月亮。如果他不能乘着火箭奔向月亮，至少也应该在无人的雪山之巅全神贯注地凝视它，而不是通过一扇狭窄的小窗，于某个平常的月夜，不经意地察觉它的美丽。
夜里他独自望着月亮。每到这个时候，达达利亚都会莫名想起他和钟离的约定。达达利亚有时候觉得钟离很孤独，有时又不觉得，因为钟离毕竟是一个愿意花费五千年只为建造一处美丽宫殿的人。既然如此，即便他不信守诺言，可能钟离也不会怪他。想到这里，达达利亚不知为何就会变得更加难过，不知为他自己还是为钟离。
后来他在梦里见到钟离。钟离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宫殿中央，神情极为认真地雕着一尊石像。达达利亚走近了，才发现钟离正在雕刻的石像是达达利亚自己。
达达利亚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这一点都不像我，钟离先生的手艺好差。
钟离放下手中的玉刻刀，一双金色的眼睛却并不看他，而是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手中的石像。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呢，钟离先生？我就在这里啊。
他感到奇怪，伸出五指放在钟离眼前不停摇晃。
请不要打乱我的心绪，达达利亚阁下。钟离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石像的面孔：你最清楚你其实并不在这里。按照我们的约定，若你食言，我便应该为你雕刻一尊石像。
梦醒之后，已至晨昏交替之时。达达利亚看见窗外太阳升起而月亮落下。
达达利亚知道，如今他已没有闲情用于怀念高悬夜空之上的月亮。只有睡觉做梦的时候，才会梦到。
这便是属于他的食言之罚吗？达达利亚想，这所谓的惩罚其实并不多么重。可是又确实，令他心痛如绞。
8
据本台前线记者叶卡捷琳娜最新报道：
于本日凌晨三时，发现一颗巨大陨石撞击本国高原一带，所幸无人伤亡。请各位市民注意防范，切勿靠近事故发生地点。
9
达达利亚开了三天三夜的越野车，来到陨石坑现场。陨石坑现场内外被警察层层包围，无关人士不得擅闯。
自授勋仪式之后，达达利亚远离此地许多年。三年前他拒绝出席授勋仪式，被同事公鸡连哄带骗带到现场。后来那一枚原本应该光耀门楣的一等功勋章被他随手丢到旧车后备箱，明珠蒙尘不见天日。
他问值守警察：你要我证明我自己吗？警察说是的，如果您可以。达达利亚闻言双眼一闭，仿佛视死如归一般转身打开后备箱，埋头寻找那一枚刻着旧日国徽的一等功勋章。他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它了——即使被过去的岁月蒙上厚厚一层尘埃，它依然锃亮。
您认得这枚勋章吗？达达利亚第一次将它堂堂正正别在胸前：它可以证明我曾经是至冬的英雄。现在能放我进去了吗？
阻止他进入现场的值守警察突然笑了。他摘下毛毡帽子，压低的帽檐底下赫然是一双黄金色的眼睛。
您并非只是曾经的英雄。您一直都是我的英雄，达达利亚阁下。我可以为您忠实地证明，时至今日，提瓦特史上以凡人之躯比肩日月的英雄只有您一人。您名副其实。
钟离握住他的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达达利亚感到滚烫的泪水在他眼眶之内瞬间凝聚。为什么会是您？他哽咽着问。
为什么会是您？分明只有我食言了——我应该接受惩罚的。
钟离微笑道：
阁下已经努力过了，所以并没有食言。只不过是我自己当月亮当腻了，因此突发奇想，想要下来看看。不过，没想到数万年过去之后，这里的景色依然美不胜收，优美有如我诞生之日所见景象。
达达利亚破涕为笑：您是陨石吗？陨石坠地之日，总是伴有异常美丽的天象。
钟离摇头道：在我的时代，我叫做天星。
Fin
